我叫卫子夫。我的前半生，终日与舞衣为伴。可我并不懂，婀娜的水袖，会帮我舞出怎样一个明艳的人生?直到，遇见他，我于是知道，我的下半生，有了始末。

壹
还记得初遇他的时候，我载歌载舞，为他献上一首《桑中》:
爰采唐矣？沬之乡矣。云谁之思？美孟姜矣。期我乎桑中，要我乎上宫，送我乎淇之上矣。
爰采麦矣？沬之北矣。云谁之思？美孟弋矣。期我乎桑中，要我乎上宫，送我乎淇之上矣。
爰采葑矣？沬之东矣。云谁之思？美孟庸矣。期我乎桑中，要我乎上宫，送我乎淇之上矣。
……
缱绻缠绵的字句，叫人不忍辜负。极尽华丽的转身，低首，眼波流转之季，发现他的目光如炬，不容我有半点的逃离。那场华丽的宴会，在浓腻的呼吸中，我与他的眼神，一点一点的沦陷。
我本是平阳公主与哥哥卫青筹谋已久的贡品。他们俩的爱情，始终让身份的天壤之别成为难以逾越的阻碍，而让我飞上枝头，无疑是最快捷的路径。
这么明显的暧昧，自然逃不过在场所有人的眼。
如大家所期待的那样，他带我回宫。
他不是我第一个用身体来达到目的的人，却是唯一一个，让我那么的渴望，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交易。呵，多么可笑，聪明如卫子夫，却把真心给了一个永远都不会用真心来回应你的人。因为，他是大汉朝最伟大的天子，汉武大帝，刘彻。

贰
在回廊上和那女子的相遇，不算是意外。因为早在我们没有走近之前，她已安静的候在那里。不过，这对他来说，显然是没办法预料的。他一瞬间的慌乱，让我明了她在他心中的份量。她便是，他唯一的传奇，陈阿娇。
“若得阿娇，必以金屋贮之。”这是他六岁时，就立下的一生关于爱的，唯一的誓言。
不过没想到竟是这样热烈的女子，待我们走近，她却独自拂袖而去，她的骄傲与自负，全写在她决然的背影里。
皇上眸子里复杂的感情，却在这一刻明朗了。除了痛楚，还有隐忍着的无奈与愧疚。我想起她在转身的那一瞬，不屑与犀利的眼神。是赤裸裸的敌意。
可她，轻易的打败了我。在我以为一切梦境都要开始了的时候。
此后的一年，我再也没见到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人。他那日在回廊上，命人安顿好我，就头也没回的离开。

叁
不会不恨。我的孤单与落魄就象是纠结在夜里的暗影，一点一点的吞噬着我。也就是越恨，他的身影才会愈加深刻，而她的那一瞥，成为我今后打败她誓在必得的理由。
我等到了一个机会。平阳公主来找我，她要安排我出宫。
我混在被遣出宫的宫女的队伍里。
再次暴露在阳光下，我知道，我，卫子夫，就要重生。
果然见到了他。一年的时光，他的忧虑更甚。我耳边响起平阳公主的话，“三年之期就要到了，他不会再拒绝你，他需要子嗣。王位和陈阿娇，他只能舍弃她。这次我会让皇上亲自遣宫女们出宫，你要抓住这个机会。”很快，他看到了梨花带雨的我。他的目光如炬，一如从前。只是，这次，我看懂了他眼中的痛楚，是舍弃。
我想他是多恨命运，得到他专宠的女人，却不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。这却成了他祖母把他拉下皇位的理由。不育的帽子，让他承担不起。
我忽然笑了，那个骄傲的女子，原来没有丝毫赢我的机会。

肆
我住进了长乐宫，历代皇后居住的地方。
而陈阿娇，却在这一日，把皇上为她修建的宫殿，长门宫，那座金壁辉煌的堡垒，烧成了灰烬。连同她的爱恨一起，连同她的生命一起，变成了灰烬。
我竟觉得悲哀，就象看到若干年后的我。
他站在长门宫前，看着她的烈火红裳，痛得无法言语。我走过去扶他，他暴怒的推开了我。我知道，他恨我。
我命人把巫蛊的用具埋在了长门宫，她早就难逃一死。虽然他迟迟未下定决心，她却提前一步，给了他惩罚。她怎么能，把自己的生命都给他。他要不起，也没法要。
肆虐的火焰逐渐平息。这场无声的战争，也结束了吗。

伍
第二次相遇，他留下了我。
我知道这是我的机会，而我翻身的唯一筹码，就是怀上他的子嗣。所以每每他来，我都低首敛眉，曲意求欢。他亦不负我意。终于，当太医连声恭贺，说卫夫人有喜的时候，我满眼欣喜的去寻他。他却沉默。顿时，热意全消。
报复的路，走得很顺利。陈阿娇倾尽全力去爱他，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，她接受不了，也无可奈何。面对我的频频出击，她无力应对，只在长门宫里，日日抱着摇琴，望穿秋水。
可他没有回头。她的骄傲，她的自负，在众人眼里，是嚣张，是跋扈，是后宫所不能容。
其间，司马相如受陈阿娇重金所托，作了一曲《长门赋》。
他几近崩溃。命人一遍一遍的唱：
夫何一佳人兮，步逍遥以自虞。魂逾佚而不反兮，形枯槁而独居。言我朝往而暮来兮，饮食乐而忘人。心慊移而不省故兮，交得意而相亲。伊予志之慢愚兮，怀贞悫之欢心。愿赐问而自进兮，得尚君之玉音。奉虚言而望诚兮，期城南之离宫。
末了，我全然不顾身怀六甲之身，执意要为《长门赋》起舞。他大为恼怒，我抬眼看他，"皇上不是爱听么，让臣妾舞一曲可好?''字字讥诮。这是我在他面前最放肆的一次，他却再不言语。这次之后，一直到陈阿娇死，汉宫墙内，再无人提及《长门赋》。
那等在冷宫里的女子，必定心死成铁。

陆
继三个女儿之后，我为他产下一子，他起名为据。母凭子贵，陈阿娇被废，我顺利的登上了后位。但是，此后，我仿佛在重复着进宫那年的命运。他没有再来。
经年之后，李鄢被领进宫来。我和他皆是一怔。竟是如此相象，陈阿娇，她竟回来了。在她的豆蔻年华之时，终于回来，看着我垂垂老去。
我是怕她的。当她冲我莞尔一笑时，我仿佛看到她汹涌的恨意。尽管我知道，她不是她。她还是要死。
在李鄢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时，她死了，对外宣称是，重病。
在她死的前一天晚上，哥哥来找我。他说，“娘娘不用怕，她不是陈皇后，即使是，臣也愿也会替你除了她。”我默然。
李鄢死后，哥哥的儿子先后被削去了爵位。我想，他心里一定是明白的，可能做的，也只有这些。他忌惮现在的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