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尝念心之忧忧，所为谓何？不过一箪食、两尺绢，未求琉璃之华堂，安奢陆上之兰桡？殚精竭虑，废寝忘食，虽暂却今日之饥馁，犹心操明朝之岁寒。流连喧嚣，哀鸣挣扎，即若梦落九重天外，不争晓风残月，亦或醉藐人间藩篱，未期酒醒心惊。素日种种无端，目之无状，虽有父斥，母呵，兄嗔，弟责，亦于余无济矣。
昔翁荫妪庇，其乐融融。虽家贫无财，可以逐豚犬，可以采野食，可以醉绿荫，可以眠山风，春蝉夏蛙，竟为垂髫所戕，秋菊冬梅，皆落顽童凶手，虽厉厉乎见责，犹嘁嘁乎叫嚣，至父兄提鞭至，玉山尽颓，方散而归家，叵耐母呵疾，赌气入罗闱，待鸡鸣天晓，枕边泪犹湿，心中恨全无，一提鞋，一抹脸，啸啸兮聚旧友，迢迢兮逐羊牛，偷鸡摸狗，攀树骑墙，招白眼，惹白唾，无非因“淘”。
昔春暖花开，犁者犁其田，或触黄鳝一尾，举而谐谑曰：“吾子来得！”群子趋而争呼“父”，耕者乐而忘其耕，拊掌大笑，再燃一袋烟，牛则垂其尾，弓其背，竖其耳，静侯驱驰，时春风助兴，吹走一片阴霾，吹落一树春红，闲情逸致，夫何欲也？
及夏草稍展，浮云蔽日，劣儿执牛绳，乘清风，弃牛于不顾，置身于山溪，陷蟹于横行，捕虾于乱井，及其吭吭育育，丢盔弃甲，竖子志得意满，怡然自得，闻乡亲声震于野，曰“谁家牛食我谷？”方东土西奔，念及家牛。
或白露为霜，不期良辰美景于既逢，丹桂飘香，相邀亲友嚣聚乎齐备。有子号啕乎大哭，母喋喋乎诘谲，众口喧喧，鸡犬嚷嚷，有人斗牌九，有人来调停，吭吭乎诡笑，哄哄乎忘归，至更深夜静，犬息鸡宁，有人梦周公，有人赏嫦娥，一轮托出，万众一辞，或曰“皎洁”，或曰“璀璨”，或曰“光辉”，至清风徐徐，意兴阑珊，方缱绻而眠。俄顷，有老妇调笑助兴而语于余：“小子妇安在？”或曰：“丈母娘胎”，众人皆笑。
而至白雪委地，千里一色，家家炊烟袅袅，户户佳肴飘香，小女面若敷粉，儿郎身似镶金，或持爆竹，捂耳朵，砌雪人，掷雪块，素妆将荤，新衣变旧，亦不以父母为念。直至光辉万丈，积雪消融，乃悬悬乎归家，翼翼乎伺骂，然骂声入耳，如秋风过隙，转瞬抛于脑后耳！
亦念昔日农家皆贫，布衣粗食，每至收黍屠兽，辄左邀右请，共享其食，其乐融融矣！
呜呼，后当岁月既增，唇齿略长，竟忧心忡忡于竟日，不复见眉展颜欢若以前，逐日奔波，毕身劳顿，所为不过三寸立身地，一瓢果腹食，盍得年少意趣，童时闲暇哉？若幸而发迹，能赚金钱百斗，必辞以归隐，共享天伦，待四邻若吾亲，宴宾客如高堂，以颐养天年耳。
特书此恨以表吾志！示之。